夭夭灼灼，占断春光是此花
有的时候，一枚绝美的甜品，能让人心生颠倒梦想。
年前最后一周在深圳万象城的一家甜品店。没错就是那种“台湾或者香港口味出品非常精致的甜品店”，小妹推荐一款桃花慕斯，说“是用当年的桃花，暮春时节采摘好留下来，一整年都可以吃到春天的味道。”
桃花慕斯。用樱桃芝士糊稍稍搅拌，产生花纹，放入冰箱冷藏直到表面凝固。然后樱桃果汁加明胶加热融化，轻轻放入桃花花瓣，再放入冰箱，冷藏4个小时，待表层的桃花花瓣冻顶层完全凝固成冻状，就大功告成了。
在冬天还吃到春天的甜。觉得人真的是可怕啊，一年中岁时自然变化，植物们看似都活在自己的秩序里，实际都隐隐有人为的影子。就如甜品店外摆得整整齐齐的那些并不应季的年花，花枝招展中其实满是温顺。也像深圳的冬天，就这样暖洋洋的，每天20几度的高温，囫囵霸道着就快到了立春。突然就很想去看桃花。
陶渊明在《桃花源记》里描述了一个桃花盛开的世外桃源。在现实的地理环境中，他描述的其实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，就是常说的“天坑”和“地陷”，在我的故乡特别常见，乡人叫它们“洞子”，因为多是三面悬崖峭壁，一面有洞口出入。狭窄的洞口常伴有流水和高过人的的灌木丛，间或高挑一枝粉红的桃花。里面有什么好玩儿的呢？儿时的我们常在新发现的又一个洞口前叽叽喳喳的猜。于是争先恐后的爬进去。
离重庆200公里的酉阳桃花源，满眼是陶渊明的笔意。成片的桃花，长在悬崖绝壁前面翠绿的杂树丛中，远远的看，仿佛一片氤氲松软的雾气之中，缀了些胭脂水粉。真的是又娇又艳。
夭桃弄春色，见桃色而动心，是在长大之后的事情。有几年最喜欢白居易写桃花："前日归时花正红，今夜宿时枝半空。坐惜残芳君不见，风吹狼藉月明中。"叹息心高而出生平淡，担心自己会否一事无成。于是看这古镇外乌江边桃花乱落也是伤春伤情景象，暖风香雨中，落红飘渺，随水而下。而旁边学校里，一位从小玩到大的老师正带着小朋友们朗读"桃花流水鳜鱼肥"。
但是天知道老师是不是因为好吃，才对桃花的诗那样熟悉。譬如她家还挂着序风写的苏东坡那首妇孺皆知的吃货诗：“竹外桃花三两枝，春江水暖鸭先知。蒌蒿满地芦芽短，正是河豚欲上时。”其中的河豚，就是乌江里面最好吃的一种鱼。早年物资匮乏的年代，记得有一回在她家煮河豚。就是只放了泡菜清汤的煮法。在那段心灵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时期，这种简单粗暴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美味，却给我们在那种发桃花水的寒冷季节里带来了一种莫名慰藉。有时，我们看着窗外的桃花如俯视我们的未来，会常想：那么，下一站在哪里。
古镇外乌江边新开的桃花。
年前我们热热闹闹定下来开春三月再去林芝看桃花。吃完桃花慕斯，离开万象城的时候，朋友们击掌说“一诺既成，万山无阻。”我们就在那深圳常见的冬日晴天里于华润大厦门外的地铁口道别。然后我去了楼下那家Ole超市，买了一些华哥经常推荐的怡宝火咖和五丰新上市的新西兰帝王鲑鱼，还在街边看了一会儿流浪艺人表演写粉笔字。
之前有一年三月我们曾经从深圳出发爬山涉水去看桃花。当时是走国道214一路向西，经过昆明、大理、香格里拉到德钦，参拜梅里神山后进入西藏，在芒康转国道318到林芝。出发那天清晨的高速公路上除了我们几乎看不到别的车，摇下车窗，王菲的歌声飘了出去，细若游丝的声音散在风中像极了一个人的喃喃自语。听她唱“远离颠倒梦想，究竟涅槃”，我们相视一笑。
昆明西山滇池。俯身石崖之上，看滇池茫茫苍苍，熙熙攘攘的城市就在远处，清晰又有些迷茫。红尘不到，莫负烟霞。是远方的那个人？还是难舍的那份心情?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处红尘不到的所在。然而，我佛又说“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。”
翻越白马雪山。
德钦。在梅里雪山祈福。十三太子，日照金山。
“你看那是什么？”同行的朋友取下墨镜，手指着突然跃出的一树亮色问我。“桃花。”我说。
德钦向西，寂静苍凉的214国道颜色愈发单调。转过一道急弯，眼光里突然就出现一树亮色。一瞬间被那种天然简单的绚烂所惊住了。那是我们一路上看到的“最惊艳、最漂亮”的一树桃花，还因为桃花树下卖酥油茶的那个有明净笑脸的藏族女子，她身上洒满了花荫里的阳光。攀谈中她跟我们说自己曾是那种在成都朝九晚五的上班族，有一天辞了工开始在家煮酥油茶，然后拿过来卖给我们这些来看桃花的旅人。“初上高原，酥油茶是最好的预防高反食物。”她对我们说。
就着酥油茶，我们吃自己带来的零食做午餐。有一种华润堂经常在卖的里面有核桃和芝麻的阿胶膏，名字叫“桃花姬”的，非常应景，也很好吃。但同行的朋友说不像老家桃花的甜香味道。这样的怀念，其实不知到底是故土情怀还是怀念儿时的味道。
沿着214国道前行，我们看见的第一树桃花。
等到了林芝，终于感受到桃花的美是传说中很多外乡人都受不了的一种诱惑。同行的一个朋友曾经在微信里嫌弃的评论别人晒的林芝桃花图片，说“太大太粗疏”，不认为是真正的桃花。然而等到我们千辛万苦的到了目的地，看到这里漫山遍野桃花的真身时，他却由衷喜欢上了这些绚烂。藏地初春，天气晴好，纯净的蓝天白云和雪山下面，桃花正盛，深红粉红花朵层层叠叠密密绽放，弥漫在尼洋河两岸。冷清的风过处看见火红色花瓣悄然下坠，想时光横过千百年。就记起白敏中说“占断春光是此花。”一切有种“又冷又热”的感觉。
西藏林芝。国道318沿途，尼洋河两岸，是桃花的海洋。
远处是缥缈的雪山，眼前是绚烂的色彩。林芝桃花是春天的情书。
“美人不是母胎生。应是桃花树长成”。这是仓央嘉措心中的林芝桃花，成千上万棵散落在开阔的藏地牧场。
三月的林芝时晴时雪。从八一镇前往波密的途中，突然就一阵飞雪飘至，瞬间山色空濛，粉色的桃林仿若傲雪的腊梅。又梦幻又神秘。
要说争春，江南的桃花远远争不过藏地的桃花，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品格，好比晚唐与盛唐的差异。小时候读《诗经》中写桃花"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"，总觉得桃花再浓艳、夭娆，也无法"灼灼"到燃烧而灼人眉目，心下其实喜欢“桃红柳绿”的说法，是一种秀气的美。等到了林芝，才发现桃花在春风里是真的霸气。桃色灿烂在这高原春光里，是没有羞敛，没有娇啼隐忍，只顾放肆的艳，只顾眩一身的烂漫芳菲。林芝的桃花，树干粗大遒劲，偏也能一树满是花朵开到"繁若无枝"。其色又多变，于是一种花能开出深深浅浅的红成百般色调，烂醉而癫狂，绯红得漫天满地。李渔写《闲情偶记》，认为桃花就是漂亮在这种极纯极艳的红，而真正的好，必须是荒郊乡村篱落间突然跳出之花。林芝的桃花，就是自然之色。
行走在318国道上，怎么拍片都好看。
旁边有游人咿咿呀呀的唱“酒醒只在花前坐，酒醉还来花下眠。”是软软的江南口音。
然而桃花似乎总牵扯着离情。《桃花扇》里，李香君唱起"舞低杨柳楼心月，歌罢桃花扇底风。"就是念惦浪迹天涯的情郎。本一出花好月圆你侬我侬，谁能料之后还是生变故。真是应了佛家“人生无常”的说法。而另一个我喜欢的人，是金庸笔下的黄药师，也是用桃花勾连起最沉默和遥远的爱恋。
有的时候，一树叫人动心的桃花也是可遇不可求。如崔护的桃花。他说"去年今日此门中，人面桃花相映红。人面不知何处去，桃花依旧笑春风。"真是辞浅而情长。仿佛一路从江南走过来，零丁的旅程，飘荡的风幡，蓝天下那些藏人明净的笑脸。我也讶异于林芝的桃花：怎么可以那么夭艳？真的很舍得绚烂而且是那种又高又大又多的绚烂。然而还是不同，还是要憧憬年少时的那一次心动，不然就少了怀念和回味。
文字 | 浪人一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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