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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年古苗寨的重生密码

文旅湖南
2024-09-04



八十里大南山绵延如浪,缀于其间,这是一段再年轻不过的“山脉”——


起初,是平缓的土坡上,隆起一两座浅青色的院落。仅是千年的光景,青砖扎了根,有了魂,一座接着一座,重重叠叠,与层峦相接,隐入了山的怀里,长出了山的模样。


时间一次次经过大山,又遗忘大山。人们长大又老去,唯有村落保留着最初的面容。


盛夏时节,穿过时间的缝隙,我们来到邵阳市绥宁县大园古苗寨,踏上铜鼓石道,向一段活着的历史走去。







先人智慧,在砖瓦木石间熠熠生辉



云海之下,群山之间,遥望古苗寨,似是万顷苍翠中的一抹墨色。这墨色极浓,像凝结在了画里。


直至步履渐近,一缕清泉淌至耳边。玉带河蜿蜒而过,万千颜色泼墨入画。


山水皆至,古苗寨在众人的眸光中苏醒。


大园古苗寨始建于北宋,由金紫光禄大夫杨光裕带领族人聚居兴建,至清朝康乾年间最为鼎盛。


杨章益是杨氏后人,祖祖辈辈居于大园村,对古苗寨知之甚深。此次一行,便由他引路。


晨雾中的绥宁县关峡苗族乡大园村


如今的大园村虽避世而居,古时却是武冈至靖州的必经之路,商贾旅人川流不息。


“有此为证!”拨开半尺深的野草,杨章益指着老寨门前一处断裂的石头:“这就是拴马石。”


话音刚落,似有一道马蹄声从遥远的时空传来。


老寨门不过一人高低,那人下了马,不顾黄狗的狂吠,在商铺前买了些吃食,牵着缰绳缓缓入寨。天色已晚,他行至驿站前,将马安顿在马厩,再随店家去二楼歇脚。


时移世易,行人来了又走,铺子开了又关,铜鼓石道上终于长出青苔。


杨家人却是不管这些的。世事变幻不过是寨子外吹起的一阵风,总归拂不平长存的故土。他们用奔赴远方的时间留在原地,构建族人引以为傲的家园。


起初,人们用稻草搭建民居。直至一场大火翻起热浪,村落在顷刻间覆灭。


抹去伤痛,他们走向大山,伐来木板架起房屋,又用青砖垒砌高墙。这些院落彼此相连,又总有一墙之隔。千百年来,火光再未席卷村落。


时至今日,寨内仍有33座古建筑保存完好。这些厥功至伟的防火砖墙在四角翘起鳌头,显得挺拔威武。细细看去,墙身留有一砖大小的窗洞,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

“大园村古为南蛮之地,盗匪横行。墙面留出一孔洞,既可探查敌情,又可传递消息。”杨章益对老祖宗的智慧颇为自得,笑言恐怕盗匪才到村口,全村已无人不知。


斗转星移间,民居更迭愈甚。


建于宋时的房屋,仅有一层,形似燕子窝,名为“燕子窝”。随着家族越发兴旺,村民于“燕子窝”上再筑一层,以便居住,名曰“窨子屋”。“窨子屋”二层狭小昏暗,多用于仓储,或是供孩童居住。


杨章益拉着我们爬上阁楼,神秘莫测地拉开一扇柜门。只见柜内悬有梁木,柜底设有格栅,柜身已熏得黝黑。


“这格栅底下是灶房。每逢冬天,灶火一起,鱼肉熏得透彻,屋子也烧得滚热。孩子们就窝在这暖房里,过个喷香的冬天。”杨章益说着,腊香好似穿透了回忆,涌满了整座阁楼。


此时惊觉,一个外乡人,仅凭一双眼,读不懂这古苗寨的千年玄机。






文化根脉,在吟诵传唱中代代赓续



一时间,所有的屋檐、砖瓦、栅栏和石块,展露出令人敬畏的模样。


它们在寨子里有自己的声望与地位,是杨家人祖祖辈辈留在村庄的印记。后人俯下身子,在累累尘埃中寻找辨认,终于得以触摸到厚土之下的根系,终于得以长成根系中的一部分。


这根系长在建筑上,是古寨家家户户都挂着的八角灯笼。灯笼上书“四知堂”——这是杨氏家族的堂号。


绥宁县关峡苗族乡大园村,村民在村口对山歌


相传东汉名士杨震调任东莱太守期间,有官员携重金拜访,声称“暮夜无知者”,敬请笑纳。杨震怒道:“天知、神知、我知、子知,何谓无知?”乃成千古美谈。


大园杨氏先祖为杨震后裔,将“四知拒金、清白传家”的祖训遗风传承至今。


有些根须长进地里,在田间垒起“惜字塔”。


数百年前,杨家先祖惜字如金,必得焚香叩拜后,才捧起废弃的纸张,恭恭敬敬焚于塔下。不知是何年月,塔身轰然倒塌。那半截石堆,至今无人敢掘。


后人在惜字塔前择一“窨子屋”,挂上“惜字屋”的牌匾。杨氏族人世代敬畏文字,果真人才辈出。


后来,每个人的身体都长出了根系。他们得以在天地间自然而然地吟唱,唱眼波里的盈盈秋水,唱一粒稻谷的干瘪与丰收,唱远走的车辙和所有的风声。


有时,风里会捎来回归的消息。那是出嫁的姑娘,将要重回故乡。


“四八姑娘节”,苗族人最盛大的节日之一。无论女儿嫁得多远,家中长辈总会派出脚程最好的男儿接姑娘回家。


绥宁县长铺镇巫水河,苗家姑娘、小伙子在竹排放歌


苗族姑娘们一袭盛装,步履匆匆地走在山路上,满头银饰叮当作响。


亲友乡邻在寨门口等待多时,待姑娘一到,便端起陶碗,唱着山歌劝酒去:“迎客芦笙吹起来,敬酒歌儿唱起来。出嫁姑娘回娘家,相约只为姑娘节……”


饮尽拦门酒入寨,寨内已摆起长长的合拢宴。她从百道佳肴中嗅到了熟悉的乌饭香,一个离家已久的灵魂终于安定下来。


如今的“四八姑娘节”越发盛大。


出嫁的姑娘回来了,闯荡的游子回来了,陌生的朋友从五湖四海赶来相聚。他们一起听“姑娘节”的起源,牙牙学语般对唱山歌,尝试用插绣描出一只鹰来,也同草龙舞到一起去……


于是,一个村落的喜庆,变成了一群村落的喜庆;一个民族的节日,变成了所有民族的节日;一段困在山里的文明,变成了淌在河里的文明。





那山那村,在时序更迭中历久弥新





寨子里的老房子活得太久了,根扎得越深,越想回归大地。人们扛来新的木头,敲敲打打地挽留。老屋便会提振精神,欢欢喜喜地再留一阵子。


若老屋的主人忽地生出什么远大理想,背起包袱单枪匹马地去闯荡。房子也就颓下身子,落叶归根去了。


在古寨完全老去之前,电影《那山那人那狗》开拍,一群文人带着故事走了进来。


他们试图寻找一座藏在深山的村庄。在天蒙蒙亮时,山、河、田野都笼罩在雾里。直至鸟雀从群山惊醒,晨雾便朝一个方向劈头盖脸跑去,和着院里的炊烟一同消散。


此时,送信的父子行至石拱桥。身后传来清脆的牛铃,扛犁的耕夫走进故事,走进了众人的想象。


电影一经上映,名声大噪。人们记住了大山深处的父子,亦记住了这座泛着烟青色的古老村落。


小说有终章,电影有结局,大园古苗寨的故事却远没有结束。


绥宁县关峡苗族乡大园村,村民在家门口制作非遗作品——苗族插绣


2015年,湖南卫视《爸爸去哪儿》第三季在大园古苗寨拍摄。当年在电影《那山那人那狗》中饰演儿子的刘烨,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到了这里。


时隔17年,那山依旧,那村依旧。


躺在熟悉的老屋里,刘烨感慨万千:“除了亲吻这片厚重的土地,和她贴心耳语,没有更好的方法表达内心的感动。”


这缕怀念,透过影像勾起了无数人心中久违的“乡愁”。


车轮载着天南地北的游客跋山涉水而来。他们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,在这还活着的古村落里,各自怀念自己那早已逝去的故土。


见多识广的寨子清楚,族人迎来了一次新的机遇。它从小憩中直起身子,抖擞精神,迎来送往。


通往村落的乡道铺设了水泥,老式木板床上换了新褥子,昏黄的房间亮起明灯……村民们开餐馆、办民宿,把客人迎进了老房子。


村民杨乙容曾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参演了《那山那人那狗》。这次,她在宽敞明亮的新房里操持待客,成了“农家乐”老板,生意好时一天能挣5000多元。


日头西沉,薄雾顺着青苔的缝隙漫了上来。我们在此时抵达,大园村已沉寂了不少。


但仍有人从远方赶来。他们以一种更虔诚的姿态细细端详,在成百上千的青砖里找一行刻字,从一扇狭小的窗缝看另一扇相似的窗。


然而,他们多半是看不出太多名堂的。当地人便带着客人穿梭在青石巷里,将祖祖辈辈叩问得来的智慧倾囊相授。


年轻人杨彩虹回到了寨子。她协助大园村委会成立美丽大园旅游文化有限公司,培养了20多名“导管员”,去年接待了1000多名研学学生,村集体收入超过30万元。


我们绕回古驿道时,她正带着几十名游客从寨门外进来。同杨章益一样,她从野草里拨出拴马石,又顺着铜鼓石道讲那次迁徙、那些盗匪、那场大火……


时间穿越林海青松,在泛着火光的狭小窗棂前抵达。人们看到了一粒尘埃的扬起与坠落,看到了一个民族的磨难与勇气,于是读懂了万物的兴盛与衰亡。


我们在日落前离开村落,又在每一个夜晚回到大山;躺在松柏林中睡了又醒,听见远方传来姑娘的歌谣。


村庄的狗停止吠叫,此刻,我们已不是异乡人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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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源:湖南日报

文:于金旺、曹辉、李曼斯、曾佰龙

图:滕治中、黄开龙

编辑:贺瑜

“文旅湖南”投稿邮箱:hnwhxcxx@163.com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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