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他

贾圣真:山居笔记

2017-07-04 贾圣真 法律那些事儿

编者按:圣真用细腻的笔触记下了他的博士时光,山居笔记不紧不慢写了三年,字里行间满是对生活的热爱。大黄曾说,师门之中,圣真最像章师,我们深以为然。

作者:贾圣真,浙江大学宪法学与行政法学博士,现为中国民航大学法学院讲师


目 次

一、月轮山头

二、草木、动物

三、虫儿

四、山猫

五、杭州的山

六、西湖

七、西溪与钱塘

八、杭州的雨

九、江南味道

十、314

十一、过客

一、月轮山头

 

浙大法学院所在地叫“之江校区”,坐落在一个叫月轮山的山腰上。从此往前一站是九溪,往后一站是六和塔,濒临钱塘江,只一条公路可通。学生们把这里称作“山上”,把到杭州生活区称作“下山”,自称为“山民”。山上山下心理距离很远,俨然两个世界。我是北方人,从小生长在平原,没有想到竟在读博期间常住山里,做了三年“月轮山里人”。

 

之江校区只有光华法学院这一个学院,占地面积大,人口密度低,据说人均能占一亩地,实在冷清的紧。山上只有一个食堂,一天三顿饭基本上都要在这里吃,否则就要下山;只有一个超市,一个咖啡吧,晚上八点半之后就停止营业;只有一个旅馆(月轮山庄),用来住来法学院培训的各种培训班;只有一个饭馆(招待所),在里边不能点菜,老板有什么做什么,他自己掂配;原来还有一个打印店,因为业务太少关门了!

 

除了这点生活设施,就是几栋宿舍和教学楼。这里民国时就是之江大学,这是一所教会大学,留下来了一些西洋风格建筑,至今保护的很好。主楼、钟楼、图书馆、4号楼外文馆、五号楼、上红房、下红房等处,都是一水的红砖,古朴典雅。小礼堂是石头砌的,原来是教堂,后封闭了,16年才又改造好,在这里举行了我们的毕业典礼。医务室那座楼,还有后山上的白房、灰房也都是老建筑,其他宿舍楼、体育馆等是新建的。山上的台阶有很多是用墓碑垫的,上台阶的时候一低头,常可以看见将军绅董、先考先慈的名字横在自己的脚下。这些墓大多是民国年间的,有没有清朝的?我没注意找过。

 

钟楼后面是大片草坪和花坛,外来的游客常坐在草坪上游戏野餐。钟楼正后边是主楼,主楼门前一边一个石狮子,再前边台阶下一边一个西洋的不知是什么的雕塑——也许还是狮子,两侧各有一棵二百年的香樟树,树冠覆盖面积大的惊人。这一块是之江校区的门面。

 

钟楼向西是曾宪梓教学楼(曾楼),向东是1号楼,里面都是老师的办公室。1号楼314挂“公法与比较法研究所”的牌子,是章老师召集我们学习讨论的地方。

 

1号楼向西一拐是一片水域,后山的水流下来,用两道坝拦住,形成上下两个水潭——或者叫湖?雨后水大的时候,水从上边泻下来形成两道瀑布。第二个湖上横架一桥通东边的教职工住宿区,称“情人桥”,实际上很少情人来此。湖水呈蓝色,是那种波尔多液样的蓝,透明的,但是蓝,透过这透明的蓝色的水可以看到湖边倾倒的枯木深入湖底,随着深度的增加,蓝色积累终于使水变得不透明,树枝树干也就看不见了。九溪一带的水都带点蓝色,不知道什么原因,据说是含有某种矿物质。这里蓄起来的水尤其的蓝,浓的像染料一样,给人一种粘稠的错觉。临水的草木叶子上都被熏上一层白霜,水里鱼虾水草一概皆无,不是个适合生物生存的地方,只是有时候有小鸟贴水飞,沾一下又马上飞起来,似乎怕被水吸住,又有一天中午看见一群野鸭在湖里洗澡,然后摇摇摆摆地上山去了。这一片是幽静的地方,和同学们一路散步聊天到这里时,往往就从“闲篇”进入了“正题”。


小礼堂

 

从山上通食堂的那条路正对钱江,有一天天气极好,我从上往下走,还心想天怎么落到地上了,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是阳光照得钱江水白茫茫一片,水天相接,仿佛从这条路可以一直走到天上去。宋之问有句诗“门对浙江潮”,不是夸张,是对我们法学院的写照。

 

月轮山为什么叫月轮山?不知道。山高月小,并不宜于赏月。写毕业论文的时候,每晚从图书馆回宿舍,抬头能从树杈间看到月亮。亘古不变的月亮,照着千万年的山,百年的校区,几十年的树,照着一个我。

 

雪后的校区  摄于2016.1.23

 

二、草木、动物

 

山上有很多树,把学校笼罩的一片葱茏。南方的树都长得茂盛,而且高,只有向上长,才能争取到阳光。北方的树无非就那几样,榆柳桑槐,梧桐树,大叶儿杨。南方的树则稀奇,不认识。问南方的同学们,也不认识——我要是从小在这里长起来,怎么会不认识?

 

主楼门口一边一棵二百年的香樟树,四五个人手拉手未必能抱过来。招待所下边有一个院,旁边栽着一丛竹子,院门也是竹青色的,但是从来没见开过。学校正门口、四号楼附近有大本的芭蕉,每一片叶子都有床那么大,冬天被人从根上齐刷刷斩断,到了春天从茎部被斩断的截面里抽出新的绿芯儿来,卷着的芭蕉叶展开,把窗户映绿了。我原来担心这么砍第二年会不会死,后来发现长得挺好,又纳闷野生的芭蕉没人砍怎么办。五号楼前有两棵腊梅,每年开得最早,从黄花中传出一阵一阵的冷香。七号楼门口有樱花树,春天开成一片粉红色的云,暮春又落成一地雪。有好多玉兰,白的、紫的,静静地开,静静地落。满山都是桂花树,到了秋天到处都是桂花的香味儿,浓浓的,腻腻的,有时候香气过重甚至熏得我头疼。有棕榈、香樟、栎树、枫树、石楠、水杉,开紫花的法国泡桐,一年四季头顶上总有不同的树的种子噼里啪啦地往下落,带毛的、带壳的、带翅膀能转着飞的。有结红珊瑚珠的灌木,还有结紫珊瑚珠的灌木,有随处可见的山茶树,有梅花、海棠,不成规模。有杨梅树、枇杷树,果子熟了直接可以摘来吃——如果有合适的枝能够到的话。台阶、树顶爬着青青的藤蔓,石头缝里长出开紫花白花的野草来,山坡上是积年的落叶,阴暗的角落里布满苔藓……绿色成为整个山上的打底色,让这里的生活显得沉静安闲。

 

在这样的环境里,人不是唯一的动物,甚至不是主要的动物。我刚来的时候,宿舍进行安全教育,宣传重点有四:防火、防盗、防雷击、防蛇咬。这里除了防盗是老生常谈,其他三点都带有“之江特色”,蛇是一定存在的,据说还爬到过我们宿舍水房里,但是我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,直到快毕业了才见着一回。那天雨后初晴,我在回宿舍的路上看见道旁趴着一条蚯蚓似的小蛇晒太阳,实在太细小,导致我猫着腰看了半天才看出来是条蛇,这反而吓它一跳,一溜跟头滚到草丛里去了。

 

还有一样听说过没见过的动物就是野猪。林来梵老师在山上的时候,就有野猪闯入学校的事件,被梵师拿到课堂上讲,说山上来了八只野猪,教授比野猪都多。我上山晚,只把这当个传说。但是张文有一回说,他晚上打电话的时候,听见了野猪叫——这也许是真的,他打电话常到夜里两三点。松鼠倒是常见,在树间跳跃追逐,而且我还听见过松鼠叫,像鸟的叫声一样。

 

山上的鸟我大多不认识,而且也很难观察。它们只是躲在树叶后边叽叽喳喳,南方的鸟比北方的鸟会叫,尤其春天来的时候,满山遍野都是鸟声,高矮音齐备、长短调俱全,悠扬婉转,远近相和——鸟类一定是有自己的语言的,否则它们怎么会彼此应答、毫不厌烦呢?我不能把鸟的叫声和鸟的种类匹配起来,即使看见枝头闪过一道倩影,也不知道刚才的歌声是不是出自它之口。有一种鸟黑底白脸颊,像京剧里边的脸谱;又有一种红嘴绿身子,眼上有一道白圈,更衬得双眼像黑宝石一样光华流转;有一年有小鸟在我们宿舍对面的树上做窝,做到一半不做了,也许是感觉到有人偷窥。它们的身材都是紧俏的、反应都是机敏的,每一寸都妥帖精美,只可远观,难以接近。

 

有一个冬天的安静午后,我从宿舍出来。宿舍楼门口落了一地鸟,我一推宿舍楼门,这些鸟就扑簌簌地飞走了。现在想来,也许有七八十只,都是青色的,身材颀长,一齐飞起来,形成一张罩在头上的网,转眼间隐没到树林中。还有一天,也是个冬天,我又见过一次这种鸟,落在学生活动中心门口的一棵海棠树上。南方很多树冬天都不落叶,但是海棠是落叶的,于是光秃秃的枝杈上就站满了这种青色的鸟,鸟成了树的叶子,和小学美术课本里的一副艺术画一模一样。人稍微一走近,群鸟化成一阵风,又钻到树林里找不着了。为什么这种鸟冬天能见到?也许是建筑附近比深山里稍微暖和一些吧。

 

三、虫儿

 

天气好的时候,蜥蜴会从草丛里爬到水泥地上,舒展开身子晒太阳,听到人的脚步声,滋溜一下子又钻回草里去了。山上的蜥蜴是最普通的土黄色的小蜥蜴,胆子很小。我爬山的时候还见过蓝尾巴、背上三条黄纹的蜥蜴;在美院见过枕头大的大蜥蜴,脖子底下是红色的,在一个铁架子下慢慢爬过,但是好像山上没有这些稀有物种。水泥路升温快,适合蜥蜴晒太阳,但是对另一些动物是死地。肥大的蚯蚓和蛞蝓(鼻涕虫)一旦爬上了水泥地,几乎没可能脱险,逃脱不了被晒干的下场,很多过马路的“求是虫”也常常横死街头。“求是虫”是一种大号马陆,像蜈蚣一样有数不清的脚,性情温驯,不知道浙大人为什么要以校训中的两个字命名这种虫子。

 

山上有尖壳的蜗牛,金黄色的蜈蚣,鲜红的蝽,五颜六色的蝴蝶,各式各样的甲虫,大的出了号儿的蛾和蜂,触角上带白尖儿的蚂蚱。一到夏天,就有各式各样的昆虫被灯光吸引过来,趴到宿舍的纱窗上,并常常通过不知道什么缝隙爬进屋里来。

 

2015年7月2日,一只独角仙落到了宿舍纱窗上,我伸手就把它捉住了。我小的时候买过一套日本科普漫画,其中一本专门讲怎么养独角仙和锹形虫。家里没有这种甲虫,到了南方终于能得施展。我买了一个塑料箱子,铺了树皮,把它养起来。过了两天又捉了一只母的,凑成一对儿。每天喂一小块苹果或一截香蕉,搁在一个矿泉水瓶盖里,它们就趴在上面,用刷子一样的嘴刷着吃。独角仙力气极大,公的抢食用角顶母的,“砰砰”地响。喂了一个月,我目睹公的自然死亡,把它做成了标本,现在还放在我的桌上;母的我放生了,也许已经生了孩子了吧。

 

独角仙

 

四、山猫

 

山上有很多猫。这些猫不是家猫,但也不是野猫,而是和山上的老师同学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共生关系。

 

山上的猫可能有十几二十只,每一只猫都有自己的“势力范围”,这种局面大概是经过了一番斗争形成的。食堂附近的猫过得最滋润,总有学生喂食。一只黑白花的猫叫“希特勒”,因为嘴唇上有一块黑,神似希特勒的小胡子,每到饭点就卧在食堂门口,过着大鱼大肉、饭来张口的生活。占据主楼的几只猫是“二等猫”,有行政老师喂。其他地方的猫是“三等猫”,日子没那么好过。小礼堂附近有一只猫,常从树丛中出来缠着人要食。一号楼有一只老白猫,病恹恹的,腿还瘸了,也没人管。小潘觉得不公平,就买猫粮喂这些偏远地方的猫,他都喂熟了。夜里到路上一喊,猫们就从树丛中钻出来了。那只老白猫后来死了。每年山上总能添几窝小猫,母猫下小猫有几个背静的窝点儿,刚开始藏的严实,后来就能看到小猫从草丛里钻出来,睁着好奇的眼睛张望新世界,再后来就不知道上哪里去了——也许是“自然选择”下去了,也许是被人抱到家里养着去了,也许转移去了别的山头,但总之在这样的繁殖频率下,山上猫的数量并没有出现爆炸性增长。

 

我最喜欢的一只猫是一只黄白黑的三花猫,它常活动于停车场到食堂一带,毛很长,极爱干净,总能看见它不厌其烦地舔自己的毛。身体圆滚滚的,加上长毛加成,跑起来像一个球,卧着的时候摊成一张饼,终日靠卖萌为生。冬天常卧到汽车车身上,夏天爱卧到学生活动中心对面的香樟树底下。十二舍阿姨种了一盆君子兰,长得很好,天气好的时候就拿到宿舍门口晒。这只猫爱找这盆君子兰,君子兰的绿叶肥肥大大,这只猫也肥肥大大,三花猫围着绿油油的君子兰转,君子兰顶上开出橘黄色的花来,这是国画工笔画的题材。这只猫在我快毕业的时候死了。

 

山上的猫也扑蝴蝶,窜起来三扑两扑就扑到了;有时候见到猫捉鸟、捉蜥蜴;但主要是卧着晒太阳。看到猫大呼“可爱”的都是外来游客,山上的人和猫彼此都有一种默契的安静。人只是路过的时候蹲下来看看猫、喂点食,猫只是懒洋洋地躺着让人摸一摸,偶尔抬抬眼皮看人一眼。阳光洒下来,人和猫身上都暖洋洋的,想睡觉。

 

山上还有一只狗,是招待所老板养的一只棕黑色的狮子狗,也很胖,走路摇摇摆摆的。大概因为是山上仅有的一只狗,所以脸上总是一幅谁都不服的表情。这只狗的活动范围是从招待所到食堂,常常在众猫的目光中摇摇摆摆地从招待所下来,又摇摇摆摆地上坡回招待所去。这只狗还爱进屋,经常晃悠到学活的咖啡吧里,转一圈又走了,很有领导视察的派头,它要是有手,一定是背在身后的。

 

最好看的一只猫

 

五、杭州的山

 

刚到山上的那个“十一”,南方的同学们大多回家了,学校里空空荡荡的。天气特别好,我就从学校后边往山上爬。从学校后身往上走,走着走着看见一块红油漆写的山林防火的警示牌,脚下的石板路变成了土路,两边的落叶也没有人清扫了,这就算走出了校区。站在山头可以回望钱塘江,钱江大桥、江堤、货船俱历历在目。徒步爬山有点累,也伤膝盖,到了“双十一”的时候,我就趁着大减价买了一根登山杖,一个背包,开始了在杭州的爬山生活。

 

我爬山计划性不强,呼朋引伴一起玩,多是临时一喊,有谁算谁,还拉了一个群组,叫“踏遍青山人未老”,有学妹说:“这就心虚了?”赶紧改名“踏遍青山”,底下回复:“更显得心虚了。”无论人老不老,踏遍青山的志向还是有的,居杭州不到三年,杭城的大小山头走了个差不多。

 

之江校区背靠月轮山,守着九溪口,缘山处处皆通。从后山一直往上爬,折而向西下去是理安寺,折而向东则为虎跑后山,虎跑除了泉水有名外,还有济公和弘一法师(李叔同)的塔。

 

从之江向东为六和塔,上塔十元,一六年秋我父母来杭州,我陪着上去了一趟,适逢大雨,烟雨苍茫,翠色氤氲,在塔顶回望苍山环绕,远眺江水滔滔,确实占尽形势之盛。

 

从九溪口进去到九溪烟树处,溪水澄碧,春夏有游鱼小蟹,秋来则层林尽染。这一路是山上学生们跑步的惯常路线。

 

从九溪烟树处西折可到龙井村。

 

从九溪烟树处东折可到理安寺,虽名为寺,实则只有一个和尚骑虎的铜像。主要是卖茶座的。此处有一眼泉,泉池里的水草似乎不增不减,一年四季总是绿意融融。经理安寺可到杨梅岭,缘岭而上为烟霞洞、南高峰,再往前是三台山。从三台山下去就是杨公堤于谦祠了。

 

不走九溪里边,从西爬五云山可到真迹寺,寺前有一颗千年以上的大银杏树,枝叶稀疏,树干粗的很。寺庙也已久废,现在是供的南方本地的十八路财神。栓着黑狗,养着黄鸡,深井里游着红鱼,井台旁边开出来了菜园子。

 

真迹寺前有两股道,向北一股叫“琅珰岭”,顺着岭背一路可以走到龙井村,这一段走起来很快活,有个名目叫“十里琅珰”。向西一股通云栖竹径,路上树渐少而竹渐多,终于变得龙吟细细,凤尾萧萧。出云栖竹径就是公路,可去梅家坞、三天竺了。

 

从龙井村翻过一重山就是三天竺。由上而下一连三个庙,再往下就是灵隐寺。三天竺人很少,其中上天竺法喜寺规模大一些,但也远不能和灵隐寺相比。中天竺法净寺所供奉的菩萨法相特殊,传说是以此相显灵于此。下天竺法镜寺为尼众寺院,尤其僻静。寺西有三生石遗迹,四周生满了雀舌花,从藤蔓上高高低低地一串串垂下,吐出紫色的“舌头”来,花落则化成一地紫泥,透出一种奇诡阴森的美。

 

灵隐寺是济公和尚的出家地。飞来峰只是个很小的山头,冷泉亭畔碧水荡漾,正应了那副对联:“泉自几时冷起,峰从何处飞来”。灵隐寺西为安缦法云酒店,价格惊人,但并不禁止游客游览。从灵隐寺后可上北高峰。

 

玉泉校区后身的山叫做“老和山”,我们爬的两回天气都出奇的好,大小山头、楼房村落尽收眼底,我怀疑可以一眼望出杭州境外了。此山遥通植物园、北高峰。植物园梅花很多,很密,是初春赏梅的好去处,有一池子大得出了号的鱼,青鱼、胖头鱼保守估计有两米长,快成精了。北高峰号称杭州的制高点,“三上北高峰,杭州一望空”,毛主席是多次爬过这个山头的。在北高峰顶往下看,天竺诸寺只在指顾之间,临北高峰又有美人峰,毛主席诗中有“冷去对美人”一句,是指对着美人峰的意思。

 

从黄龙洞上山,西行则为栖霞岭,岭上有牛皋的墓,冷冷清清的,与岭下的岳庙形成鲜明对比。沿岭可到抱朴道院,有葛洪炼丹旧迹,石头台基生满了青青蔓草,联想到道家长生之说,不禁让人感慨。

 

东行则到初阳台,为西湖周围最早得日之处。常见人在此打坐、练气功。再向东是宝石山,山头是几块寸草不生的大岩石,有许多攀岩爱好者在岩背面攀上,观之目眩。还见过一人,上身笔直在石头间一路纵跃如履平地,若在石缝间一个失足,不死带伤。问之,则曰已如此锻炼数年了。傍晚坐在宝石山顶,整个西湖尽收眼底,从天际到头顶霞彩变幻,慢慢看到明月东升,华灯初上。宝石山再东边一点就是保俶塔,与雷峰塔遥遥相对,是西湖的标志建筑。宝石山还是唯一被灯点亮的山,道旁密布大灯,可以夜爬,——我们就夜晚上到过初阳台,还在那玩了几局杀人游戏。晚上坐在西湖边上看,整座山都亮晶晶的,真成了一块璀璨的绿宝石。

 

西湖南边诸山,我们爬过玉皇山、凤凰山,山上都有道观,西与虎跑相接。有一次爬山正累,从山上一溜小跑下来一个青年道人,肩上挑着一根扁担,一边挂一个塑料空桶,不知道他是不是打了水还要挑上来?从玉皇山上可俯瞰八卦田,春天开满了金黄的油菜花,秋天是五颜六色的格子。凤凰山脚下有万松书院,传说是梁祝读书处,也可眺湖,但极少人到。

 

西湖之东,只有孤零零一座吴山,此山非常“亲民”,坐落在杭州城闹市之畔。山上胜迹很多,各种供奉神像几乎随处可见,而且香火总是新的。有一年春天和老邱上吴山,见一对绿色小鸟,身体可能还不及我大拇指的一节长,相互缠绕飞舞,眉目清秀,鸣声嘤嘤,不禁感叹“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”。

 

去看占水的新家,爬了临平山,那天的云彩很好。

 

以上大概是我爬山的“足迹地图”了。在杭州三年,爬山几乎成了我唯一能称得上“运动”的项目。迈开双腿,只觉精神抖擞;挥汗之际,话题海阔天空;登临望远,钱江、西湖都在眼底,也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概。有时自己在山道中穿行,前后都不见人,只有乌鸦聒噪,风吹树叶满山微响,登山杖敲在石阶上都有铿铿回音。有时阴雨初住,烟收雾敛,阳光照得云彩五色分明,踏在山石上望着变幻的云气,真不由得怀疑里边有神龙隐藏。一次爬山往往徒步十几公里,喝一瓶水,带点糖和零食中途补充能量,下山来寻一个小饭馆吃口热饭,然后鼓腹而归。我就这样拄着登山杖,背着双肩包,一点一点地走过了杭州的这些山头。

 

杭州的山是温柔的,根本不高——号称“杭州一望空”的北高峰海拔也只三百多米;也根本不险——多数有人工铺设的石级。所以,在杭州爬山不是为了“斗争”和“征服”,而是散步、是欣赏、是探寻、是发现,走进山里,能找到无数不为人知的幽奇之处。坐在西湖边上看,常令人感觉远山像屏风一样是湖的背景,并无厚度,我却知道这是幻觉,那一座座山里我都是去过的。

 

 

 

六、西湖

 

杭州是美的。这本不用我说,但是说说无妨。

 

杭州的美,荟萃在西湖,没有西湖,杭州简直不成其为杭州。李叔同有一首《西湖》的颂歌:“看明湖一碧,六桥锁烟水。塔影参差,有画船自来去。垂杨柳两行,绿染长堤。飏晴风,又笛韵悠扬起。看青山四围,高峰南北齐。山色自空濛,有竹木媚幽姿。探古洞烟霞,翠扑须眉。霅暮雨,又钟声林外起。大好湖山如此,独擅天然美。明湖碧无际,又青山绿作堆。漾晴光潋滟,带雨色幽奇。靓妆比西子,尽浓淡总相宜。”把西湖都夸耀遍了,且句句都不是虚语。

 

晴天的西湖

 

 

西湖的好处,第一在临城,西湖东岸湖滨银泰、东坡路一带,正是杭州最为繁华的闹市,湖紧挨着城,和城市是一体,而不是在城市之外,使人随时可以亲近,不必特地为游湖而游湖。能“日日过西湖”(辛弃疾词),这是杭州人的福分。第二在依山,除一面临城之外,南北西三面都有山,湖光山色交相辉映,雷峰、保俶二塔点缀其间,吴山城隍阁飞空在上,使其无论从什么角度看,都是一副构图绝佳的山水画。至于深厚的历史人文,密布的文物古迹,倒不是西湖独有的了。

 

看湖在湖东岸最宜,因为有层层青山作为屏障,或浓或淡的山色正好点缀衬托时阴时明的湖光,坐在躺椅上可以随随便便看半天。夕阳西下,照得湖面成为一片金黄色,到了夜晚,雷峰塔亮成一座金塔,宝石山亮成一块翡翠,航船点缀着彩灯夜航湖上,微风吹来阵阵荷香。外地游客们排大队,挤在湖边看音乐喷泉。本地市民就在湖边散步、跳舞、唱歌,借着水音儿飘荡很远。“暖风吹得游人醉”,也只有在杭州这样吧!

 

夜晚的西湖 

 

一五年夏天我在下城区法制办实习,有一天傍晚下班后坐车回学校,行过西湖东岸,夕阳竭尽全力把一天最后的能量抛洒出来,把半个天空染成绯红,满天的火烧云像火山爆发一样从三面青山上升起,共同汇聚到天顶,整个西湖也成了鲜红的,阳光的加成、云霞的倒影和碧澄澄的湖水氤氲在一起,成为一湖染料。人、船都成为小小的黑色剪影,在大红的背景上缓缓移动。湖山是铺展开的白纸,太阳赤膊上阵,在这方寸之间涂抹了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。我看杭州的景色常常感到享受,但那天升级为震撼,为能目睹大自然的精粹浓缩在此而庆幸不已。

 

西湖一年四季无论晴雨,时时处处可观。晴湖不如雨湖,雨湖不如雾湖,雾湖不如雪湖。但雪湖是难得一见的,杭州并不常下雪,下雪后又易化,雪满西湖的景色可有几时呢?有一年冬天下了一夜的雪,晚上躺在床上就听见积雪压得树枝咯吱咯吱响,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,到九溪农贸市场喝了一碗热馄饨,吃两个包子,溜到西湖去了。我是从杨公堤到西湖曲院风荷口进去,小路上横着不少被雪压倒的树枝,万籁俱寂,远山一层是白的,一层是青的,天和湖水都是铅灰色,湖面上飘起一团团雾气,把山水草木遮得若隐若现,亭台轩榭的积雪都很整齐,白的像新粉刷过一样;西湖的船篷上的积雪也很整齐,都是白布罩顶,大多数船都泊在湖岸,只有一二小船由船工摇着荡悠悠穿过小桥,游向云里雾间。这是一幅水墨画,在这个黑白灰的世界里飞鸟很显眼了,盘旋着从山里飞出来又扎到另一座山里去。游人很少,脚步踩在路上咯吱咯吱响,半是冰、半是雪。有老人拿着收音机在湖边溜达,放的是越剧,摄影的人弯着腰取景。清晨下过雪的西湖静谧而冷冽,这种氛围可能一千年来没有变过。那天从西湖一路直骑车到九溪,弃车进入九溪群山深处,雪开始化了,雪块从树枝上落下来,四面山里噼噼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——原来山里雪化是有声音的。雪一化,西湖的妆容也就卸了,整个过程不到半天。

 

雪后的西湖

 

雪后的西湖 摄于2015.12.6

 

在杭州只过了三个冬天,就遇到一次雪满西湖,这是天降的幸运。

 

西湖西面有一条杨公堤,从之江到玉泉,走杨公堤是捷径。我对杨公堤一线的喜爱胜过了西湖,下山去杭州市区,经常莫名其妙地在这里逗留。这条路夹道都是粗壮的梧桐树,两面是水,东面隔水与苏堤平行,西面有青山为障。杨公堤上有六座桥,公交司机过桥时常常有意加速,让汽车开起来像过山车一样,每过一座桥,乘客们总要吓得“啊”一声。这条路也适合骑自行车,骑上桥头,左顾右盼,一面是苏堤、西湖、湖心的几个墩、紧邻西湖的杭州城;一面是几片野水,几抹青山。西湖游人如织,这里人迹罕至;西湖重人工,这里重自然;一步之遥,隔成两个世界。

 

杨公堤西面的水平静而清澈,水畔芦苇丛生,野花静放,临水默坐,必能看到水鸟翱翔,野鸭嬉戏。沿水可以捉螃蟹,水畔的泥里有一个一个的洞,螃蟹就藏身在洞里。这一带连船都很少,偶有园林管理工人划船过来捞水草,有一湾水域有时能看见练帆船的,白帆高举,狭长的船头把平静的湖水分成两半,散成满湖粼粼波光。浴鹄湾、三台山、茅家埠、赵公堤,都是外地游客不怎么能找得到的地方。于谦的墓、盖叫天的故居,都没有什么人来看。这一带是杭州本地人的秘密花园。

 

杨公堤以西的水域

 

 

人人尽知西湖好,好处更在西湖西

 

七、西溪与钱塘

 

我刚到杭州,占水夫妇就陪我骑车绕西溪一圈,湿地四周多柿子树,有很多人在野外支帐篷露营。我父母来杭州玩,在西溪坐了三小时船。那天正好下着蒙蒙细雨,小船在密布的港汊里划行,雨点落在水面上砸出一点点水花,两边的树木慢慢移到身后去。一家人就在船上吃了饭,算是感受了一下水乡的感觉。西溪与西湖比起来更“野”,但似乎不够“杭州”,少了一份江南的灵秀之气。

 

钱塘江是我们的近邻,从月轮山下流过,浩浩荡荡向东海奔去。江岸边总有钓鱼的,一个人看着十几个大鱼竿,条条鱼线闪着银光,以同一角度垂到江里。钱江一桥是茅以升建的,过桥有个垃圾街,是我们聚会吃饭常去的地方。晚上在学校能听见桥上过火车的声音。平时蓝色的九溪水汇合起来流到钱塘江,涨潮的时候黄色的钱江水倒涌进九溪水口。六和塔耸立山头,就是为镇“浙江潮”。

 

我看过一次钱塘江大潮。16年农历八月十五那天,和父母游玩回来坐车回九溪,在公交车上就看见大潮来了,一条白水线飞溅起来,像是被水底的什么活物激起来的。第二天我又特地跑到江边看了一回,潮来的时候后浪推前浪,像移动的山峰一样层层向西推进,每一个浑浊的浪头的顶上都翻起一阵白花儿,此起彼伏。就在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大背景下,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的我发现了一个小细节:一只小鱼儿乘着一个个浪头在向上游挺进。

 

这是令人肃然起敬的一幕。在排山倒海万马奔腾般的潮涌中,多少鱼鳖虾蟹选择了潜入水底,只有这么一条几寸长的小鱼儿挺在浪尖儿上,一个波峰一个波峰往前冲,成为了独立涛头的弄潮儿。它从哪来?——也许是乘着潮水从海里来的,那游到这里已经远得不可想象了。四周没有同伴,前路也没有尽头,它还在一股劲地往前游,可要游到哪里去呢?在雷霆万钧的潮水之中,这一点儿勇气和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,但是却闪耀着异样的光芒。

 

在历史汇成的长河中,我们都是鱼虾,钱江潮来的时候,怎么安放自己?

 

钱塘江

 

八、杭州的雨

 

杭州城市管理水平很好,处处干净整洁。没有红绿灯的路口也可横穿马路,公交和其他车辆都主动停车等人。南宋文化所在地,文艺气息很浓。互联网创新中心,支付宝等新鲜事物普及极快。存在的问题就是交通拥堵,尤其是西湖周边,节假日简直甭想出门,但这个问题很难治,道路本来就这么窄,总不能把西湖填了吧?

 

杭州多雨。我来杭州后很快养成了随身带伞的习惯。杭州很少有暴雨如注的时候,但是常常三天五天、十天八天没玩没了地下,考验人的耐心。柳烟在春雨中凝结,芭蕉在梅雨中展开,荷叶在夏雨中发出喧嚣的声响,天气在连绵不断的秋雨中一天天冷下来。山上下雨又与别处不同,阴天时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,常常要扒窗户看一看,因为分不清是风声还是雨声。由于树木荫蔽,刮风像下雨,下雨像刮风,小雨像大雨,大雨像小雨。在雨中,山上的云雾升起来了,溪水的声音响起来了,钱塘江的水涨起来了,手中的书又翻过了一页。

 

冬天也下雨,比下雪还要冷。杭州的冬天最不好过,气温维持在看似不低的几度,湿冷却无声地蔓延。南方的冷与北方的冷完全不同,是一种从里到外的“透心凉”,穿多少衣裳都没用。没有暖气,空调吹着的地方是热的,吹不着的地方照样凉。久坐时,整个身体的下半截都是凉的,在屋里待不住,只好上外边取暖去。我实在没辙了,买了个暖水袋——这是小时候遥远的记忆,竟然在南方用上了。在杭州过了三个冬天,刚刚摸到一点越冬的窍门,又要离开,有一点儿遗憾。

 

雨后的群山

 

九、江南味道

 

我在杭州的饮食结构发生了一定变化:逐渐习惯了顿顿米饭的生活,习惯了偏甜的口味,习惯了多吃菜少吃饭。在杭州吃了很多原来没见过、没吃过的东西。有些算是“杭帮菜”,有些可能也不算杭帮菜,只是带有南方特点的菜。总体感觉,杭州的吃的“格”比较高。“格”这个词很难解释,但是在具体的食物中可以展示出来。

 

初春吃香干拌马兰头,点一点儿香油。

 

暮春吃鲜蚕豆,清炒或水煮,豆瓣嫩绿。

 

吃笋,油焖春笋,油那么大但是不腻,咬一口又脆又甜。腌笃鲜,咸肉春笋千张在一块炖,乳白色的汤,吊出鲜味儿来。片儿川就是面条,浇头是雪菜笋片炒瘦肉,也是取个鲜味儿。杭州话是有儿化音的,“片儿川”里的“儿”就是证明。笋干老鸭汤,山上食堂经常供应。

 

清明吃青团。加艾叶所以呈青色,内有各种馅儿,冷食。

 

夏天吃现摘的杨梅,带着水气儿就分到手上了,一颗颗紫溜溜娇滴滴的,咬下去又酸又甜,太鲜,不敢多吃。杭州风俗,立夏吃乌米饭,是乌树的树叶捣出汁来浸米,米就变成了黑色,然后蒸熟,加一大勺桂花,甚香。

 

端午吃五黄,黄鳝、黄瓜、黄鱼、雄黄酒、鸭蛋黄,这是韩宁姐告诉我的。鳝鱼鲜嫩无刺,我吃到的做法多是宽汁厚味,如虾爆鳝背,响油鳝丝,这都是下饭的做法。

 

秋天吃螃蟹。蟹膏蟹黄顶盖肥,配姜醋,喝一点黄酒。南方同学们收拾螃蟹极其利索,我吃不了那么干净。

 

水乡当然要吃河鲜,鱼鳖虾蟹螺蛳蛤蜊。大小不一的河虾,盐水一煮;钱塘江的白条鱼,搁点葱丝姜片清蒸,都不怎么带味儿。龙井虾仁,要用活虾把虾仁一个一个挤出来,这样口感才滑嫩。南方同学吃炒螺蛳、煮螺蛳都不用牙签,他们会“嘬”,我到现在也不会。南方很少吃鲤鱼(只西湖醋鱼是鲤鱼),因其肉不嫩,草鱼、鳜鱼、胖头鱼(鳙鱼,南方称“包头鱼”)都是常吃的鱼类。清汤鱼圆,细腻松软,非火锅里涮的鱼圆可比。王政自家做的鱼肉糕,鱼肉加面粉羼以肥猪肉丁,压得特别紧,极好吃。他是温州人。

 

有几样生吃的。醉虾,端上来活蹦乱跳的,搁嘴里还在蹦跶。醉泥螺,也是生的,螺肉甜而脆。血蚶,就是一兜儿血,用开水烫一下吸溜着吃。在宁波吃过一回醉蟹,是海螃蟹切大薄片,蟹肉是半透明的青色,蘸醋吃。这些端上来也管不了食品安全问题了,好奇心驱使下总得尝尝,谁让我看着新鲜呢!

 

葱包烩,就是薄饼夹葱,意为食秦桧肉之意。杭州人极恨秦桧,将桧树纵剖两半,植于岳庙之前,名曰“分尸桧”,竟活一半。又有丢沙包游戏,置秦桧跪相于前,种者有奖。千载之下,骂名犹在。

 

烧饼是薄的,里边有梅干菜肉馅,要趁热吃。浙大附近有个卖烧饼的,两个儿子结婚都送了房。

 

春卷有咸的,如荠菜肉馅儿的春卷。粽子是咸的,猪肉粽、蛋黄粽。豆腐脑有甜的有咸的。豆浆倒是甜的,这一点和北方口味相同。何雪锋有一次喝豆浆,叹道:我好久没在豆浆里搁酱油了——他是绍兴人,杭州的豆浆不搁酱油他不习惯!

 

猪肉切小方做东坡肉,或者跟梅干菜同炒,或者做南乳仔排,南乳就是酱豆腐汁,但是是甜的,杭州好多菜都浇南乳做成甜口。羊肉都是带皮煮的,肉质非常紧。鸭子炖汤,或者做成酱鸭,衢州人吃鸭头,辣!鸡有杭州特色的做法是白切鸡:整鸡治熟,不加任何佐料,肉白皮黄,鸡油欲滴,切几刀蘸酱油吃,也是吃个鸡本身的味儿。

 

牛肉羹、鱼羹、文丝豆腐,都一个路数,用勾芡的方法使汤羹更滑嫩。莼菜汤不用勾芡,因为莼菜本身就滑溜溜的。

 

煮花生用话梅腌制,又甜又糯。猪皮油炸后干制,吃的时候用水发开,与虾米、豆腐同煮,叫“杭三鲜”。豆皮压紧,叫“素烧鹅”。蟹炒年糕,哪儿都有,不算特色。千张包,馅儿里是蘑菇、鸡丁——这就是“格”!

 

杭州不出什么白酒,有白酒也泡了,杨梅酒、石榴酒、桂花酒,度数普遍不高,像果汁饮料一样,女生也能喝几口。米酒和东北的米酒不一样,是清的,也带甜口。黄酒种类很多,什么花雕、女儿红、状元红、加饭酒,外行品不到其中的好处。有一回办会议知道朱老师爱喝“帝聚堂”牌的,尝了尝,果然好喝,像蜜一样。黄酒度数低,据说后劲大,我也没觉出来。我从家给同学们带六十七度的衡水老白干来,他们都没喝过这么高度的酒,亮哥爱喝老白干,喝了一回马上网购了两箱邮到家里去了,他说读博三年收获两样酒:金门高粱酒(去台湾交流的时候喝上的)、衡水老白干,我只收获了帝聚堂。

 

杭帮菜博物馆 

 

杨梅

 

十、314

 

浙大公法学术氛围很好,简单而纯粹。章老师除了开课以外,还召集我们开读书会,算是小灶,因为在1号楼314“公法与比较法研究所”那屋,干脆就叫“314”。大家一起讨论文章,交流想法,很受锤炼。除章老师外,公法所各位老师都是我经常请教的对象,对我关照备至。在同学们中,和公法点的一些博士聊天几乎三句话不离学术问题,有时甚至觉得除了学术问题没什么可聊的。这种氛围本应该很正常,但在中国的学校中就显得难得,据我所知,一些学校的博士彼此交流不多,各干各的。我和亮哥是同门,又是舍友,有什么想法随时讨论。和李芹从硕士就是同学,交流也很多。还有就是和张文讨论很多,有时是在山上边散步边聊,有时在宿舍聊,他是个有想法的人,讨论常常持续很长时间,我往往扮演听众的角色。

 

章老师对我的指导宽严适中,很少给我交待事务性的工作,三年我只完整做下来了一个老师交办的科研项目,自己的时间相对充裕。有一段时间资格论文发不出来,四处碰壁,非常犯愁,章老师偶尔问问,也许心里也替我着急(也许并没有),但并不表现出来,总是带着微笑说:“没问题。”我看到老师的期许的眼神,心里略微定了一些,第一篇论文在博二快结束时才见刊,算很晚的了,但是后来还是完成了发表任务。

 

博士论文选题酝酿了很长时间,多次和章老师讨论,并在“314”上锤炼。正式动笔是从2016年8月开始,2017年3月初写完了第一稿。暑假寒假在家写了几个月,在学校申请了一个博士研究室,每天早晨过去,待一天,大概能写一千来字,有时候在屋里转圈。写论文需要毅力,也需要灵感,压力很大,所以博士论文写作期间常出各种各样的问题,黄锴师兄写论文写神经衰弱了,郭兵师兄写论文有时半夜想起点东西就爬起来写,大家都很辛苦。我写论文的时候为了提精神常常喝茶。杭州的茶就是龙井,香气很重,叶子嫩绿,喝完了浑身轻飘飘的。我原来很少喝咖啡,喝了常常过于兴奋,能感到自己的脑动脉一蹦一蹦的,但是写论文期间没少喝——写论文需要兴奋!交初稿的那天,我、梁艺、亮哥都有共同的感觉,就是身体像抽掉骨头一样一下子瘫软了,懒散到什么都不想干,培培当年晚上十点交了论文,马上跑下山去看电影——大家的感觉都一样。

 

 

书桌一角

 

十一、过客

 

吃饭睡觉、读书写字、游山玩水,就这样在杭州过了三年。平静但不沉闷,安闲而又充实,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。这三年写了很多诗,没怎么显老,胖了十斤。常有同学问我喜欢不喜欢杭州,问过我许多回,他们也许很希望我留在杭州,但是我从一来就知道自己注定要离开,对浙大、对杭州,我都是个过客。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,我才更加珍惜在山上的日子,更加珍惜在杭州的日子,从一开始就带着一份依恋的心态在打量和体会着这里的一切。我的足迹可能比杭州人更广、我对山上的了解可能比本硕都是浙大的人更多,这是在为离别做准备。

 

游子心态宜于入诗。韦庄有一首出名的《菩萨蛮》:“人人尽说江南好,游人只合江南老。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。垆边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。未老莫还乡,还乡须断肠。”我初读时只觉得美丽而潇洒,来南方后又不知默念过多少遍,渐渐咀嚼出一点别的味道。既为“游人”,不可久居江南,可知矣。

 

正是这种游子心态,又使我在感恩之外还有一分愧疚。我常觉得浙大公法点给我的太多,而我给公法点作的贡献太少;老师同学们帮扶我太多,而我能报答的太少;杭州城值得游览、值得品味的太多,而我留下的足迹太少。老师们教书育人,不像园丁在种花,更像是在养鸟,花是有根的,鸟翅膀硬了就飞了。从读书到择业,我都有对不起师友期望的地方,但是既然已经做出决定,就只有鼓足勇气往前走下去。博士毕业意味着学生时代的正式结束,更意味着真正的“生活”的开始,理想和现实激荡,憧憬和困惑交织,脚下不能停,还得走。今天的选择也许需要在十年后才能评判其利弊得失,但是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肯定:当在未来的某天回首往事的时候,我一定会说:杭州城有个月轮山,我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、有意义的生活。

 

《最忆是杭州》演出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17.6.22完稿

 

2017.6.30更新完毕

编辑:易水寒天 Zeal 羊咩咩 景煊

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